【格式殿下】五感皆失


如果一切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天,我大概也是会这样选择的。
——引子

【嗅觉】

“然后怎么样啦?”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锅内炖煮着的汤汁逐渐变得粘稠起来,酱料在水内溶解成无数个细小的分子,一根根纤维地侵入了逐渐烂软的肉质。香味随着蒸汽四处扩散开来,整个屋子里都暖烘烘的,昏暗的客厅内、厨房忙碌的母亲、年代久远的老沙发、被孩子追问的故事结局,我脑内有一瞬间的停顿——啊,那个故事,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
那实在是一个很俗套的,英俊的少年勇者与邪恶的魔龙之间的故事。在光线暗淡的黄昏中,娓娓叙述着的嗓音夏然而止,妹妹坐在旁边看着我,用那双特属于儿童的清澈眼瞳。
咕噜。咕噜。
水蒸气顶弄着锅盖,沸腾的泡沫不断涌现又破灭,潮湿的肉香将屋子浸泡在油腻腻的温水中。故事讲到王子身经百战,以重伤的代价穿越了荆棘森林,终于来到了魔龙的城堡前。我原本的思路一经断裂后便再不复踪迹,仿佛消失到了其他的位面去,无从寻觅。但好在,那真的是一个十分俗套的故事,于是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它继续编了下去:
“然后啊,勇者就不费吹灰之力的,消灭了魔龙。”
说完,没有看小孩子的表情,我单方面宣布了故事的结束:“快去看饭做好了没,味道香死啦。”
小孩子轻易地便被转移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地吵闹着去了厨房,里面随即传来了母女二人温馨而忙碌的对话。
我扯了扯衣领,解开衬衣最顶端的一颗扣子。闷了层薄汗的锁骨暴露在外,隙入一丝凉意,又被冰得顿感不妥,仿佛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自衣内空气的流通而暴露在外一样。我将衣领又重新扣上,起身走出房间,打开门进入楼道内缓了会儿气。
老式厢房楼数年无人擦拭的窗户,灰尘早已渗入玻璃中,仿佛再怎么水洗都无法恢复最开始的清亮透彻。外界的寒冷空气从挂满蜘蛛丝的边角缝隙中挤入,滞缓地散发着阵阵凉意,带来冬日所特有的凛冽气息,仿佛是有灰尘厚重地堆积在空气中一样,呼吸间幻觉般瞧见了白气在面前流逝消散,就像人命里的生气一样。
——啊,那个故事的结局,到底是怎么了呢?
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纠结着脑筋,但过了没多久又重新放下了。妈妈的声音在楼道内扩着回音传来,我听见自己仓促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回到房屋内去吃饭。
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管是小故事,还是晚饭。家人坐在桌旁,杯中的饮料像是要满溢出来,灰尘似乎积满了鼻腔,连一丝丝排骨的香气也透不进去了。

【味觉】

“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呀。”
少女笑的牵强。
啊,又来了。摆出这个样子的嘴脸,好像只要很无奈的装可怜就能被全世界放过了一样,连犯下的错误也不敢承认的家伙。我的怒气便猛地高涨了起来,像是要控制不住地化为利刃,恶狠狠地、干脆利落地、丝毫也不留情面地,将面前这个家伙给刺穿,直到她那颗心脏在主人的哀求和忏悔中停止跳动,才能舒缓出心底的恶气。我几乎就要扬起手,将冲动化为实质——而下一秒,我便扯开了一个微笑,拂去了她肩上一个显眼的白色线头。
“听不懂那就算了,我们去吃点冷饮吧。”
我就仿佛获得了重生一样。对面的少女也仿佛获得了重生,她松下一口气来,我听见她说道:“我知道有一家冷饮特别棒哦,我们可以去那里吧?”
这个类人的生物在装模作样地征求着意见呢。
我微笑着,为她打了车,替她开了门,坐进车里的时候,我想,接下来我还要替她点冷饮,给她付账,送她回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以后的每一天我还要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与她说话,以朋友的身份和平共处数千小时。
不如就随让谁便死在什么地方好了。
我这么想着,打量车窗外奔驰而过的每个垃圾点,深思熟虑哪个比较适合抛尸,哪个附近有摄像头。
在出租车停下的时候,我付了钱,走下车,到了她所说的特别好吃的冷饮店。我们坐在窗边。她去点单。她后背上披散的头发有些乱。她黑色的棉布外套在接缝处探出了很显眼的白色线头。她的脚踝看起来很细。她冲一个人笑了。她们聊了起来。她们分开了。她拿着两杯冰淇淋转过身来了。她过来了。
我看着她,露出一个笑脸来。
“尝尝吧,这家推出的新口味——薄荷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薄荷吧?”
不,我根本没有说过那种话。
我能感觉到自己接过了那杯冰淇淋,并且撕开了一次性勺子的纸质包装,平滑的勺面嵌入蓝白色的冰淇淋,就像是刀刃嵌入血肉一般,融化的汁水沿着边缘下跌。
被愤怒和暴力所充斥的我的内心,因为畏惧自己的丑恶而瑟瑟发抖着,一下一下地骤缩着,又释放,又骤缩,像是一次次地发现不能被原谅一样,陷入了痛苦的境地之中。
冰淇淋软而黏糯的口感融化在口腔内,温度冰凉。
“味道怎么样?”
“真凉啊。”
“问你味道啦,味道。”
我看见对面的少女笑着,用她的勺子挖了一口我的冰淇淋。那是很幻灭的颜色,薄荷冰淇淋的蓝白与樱花冰淇淋的嫩粉。她把勺子送入口中。她的脸皱了起来。她发出一声无限接近于撒娇的声音——“呕——好难吃!像牙膏一样!”
“对不起啊给你买了这么难吃的东西……话说你都没感觉吗?”
被自己的丑恶折磨着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像是被自己幻化而成的利刃给穿透了一样,尖叫着发出了哀求与忏悔的声音。
“还好吧。”
我舀了一口,用冰凉的舌尖舔过温热唇面。
“真凉啊。”

【听觉】

仿佛是有鲜血滴下一样,我在梦里,在粘稠的黑暗里,在低沉的夜里,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了啜泣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哭诉着对不起。
我平静地看着它。
它像是祈求原谅一样,试探着放松下来,但随即又被外界的针芒给刺得骤缩了起来,在啜泣着忏悔的同时,它又一次放松下来,试图得到外界的原谅,接着又一次地被针芒给刺痛到骤缩。血液因这周而复始的收缩而得以流通,保持着生命的延续与肉体的活力。
“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伸出手来,轻易挤开血管与筋络纠结而成的网,破出一个空洞来,握紧了那颗心脏。
它在我手中极富活力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握紧了。
仿佛是有鲜血滴下一样,滴答,滴答,滴答,再滴答,一滴又一滴,汇聚成碎小的湖泊,沾湿我手掌,黏腻地像是要合为一体。我的手指颤抖,手腕筋脉突起,握紧再握紧,随着力度的加大胸腔仿佛炸裂开了庞大的窒息感,不断地下落,压在身上,停止了呼吸,利用临死前的巨响鞭挞着鸦鸟,使耳鸣高亢冲入云霄。
砰。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仲夏夜的零时,我在黑暗中睁开汗水浸润的双眼,感觉自己胸腔正在剧烈的起伏。闷热的空气从口中涌入肺叶,我剧烈的喘息着,仍旧没有实感,直到大脑因为呼吸速度过快而产生了缺氧感。我想起那声巨响,想起掌心黏腻的感觉,现在那里只有一汪冷汗在指缝里嬉闹乱窜。我竖起耳朵,在一片黑暗中捕捉着什么,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
最终什么也没有。

【视觉】

没有人发现我聋了。
我在发现自己聋了之后才想到或许嗅觉和味觉丧失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感冒。我依然待在屋子里,规律的作息,每天按时出去吃饭,不说话,无人陪伴,手机就在左右,震动幅度强大,能够在响起的第一时间便被我接起——虽然我根本听不到。
朋友无话可说后问我最近怎么开始发短信了,我发了个笑的表情过去。
丧失了听觉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与人的交流实际上并不多。朋友已经几日未见,与家人鲜少说话,偶尔有必要却简短的交流,也都是通过口型来辨认。
未曾被人发现。
大概这只是个开始的话,那什么才是结束呢?在嗅觉、味觉和听觉都已经消失的现在,世界变得无比宁静,死亡一般的愧疚感步步逼近,像是要将人生生撕碎一样。我待在房间里,突然感觉这个世界是这么的无聊——过往活过来的数年岁月像是纸张被燃烧殆尽之后余下的飞灰一样,甚至不需要外力,自顾自地便崩析到不见原型了。苍白而无力的,现实,这个世界,需要做出什么改变才可以。
要怎样才能否定呢?
过往的那些飞灰灌入口中,堵塞了声道,使人无法发出声音来。
做过的所有事情,那些暗处的瑟瑟发抖,鲜血淋漓,到底要怎样才能否定呢?我不禁汗如雨下起来,同时又维持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过往的烟灰哽着喉咙不许人咽下,以这种温柔而强硬的方式抗拒着离别,是无法被否认的原因吗?
大概是需要一个平和而宁静的方式去结束。那份能够压垮全世界的重量,要集中精力、以万事万物的结束去终结它一个事物,唯有这样,唯有这样。
我的内心是异于常人的冷静。
在暗黑的夜中,我睁开双眼,什么也不曾看见。

【触觉】

妹妹后来问我,然后怎么样啦?那个英俊的少年勇者,披荆斩棘,身受重伤,闯出了危机四伏的暗黑的森林,然后怎么样啦?故事的结局是我未曾记起过的,直到一切的终结之时也没有记起。那个英俊的少年勇者仿佛只活到了重伤之时,他身后是被征服的荆棘之森,面前是喷吐着毒焰的魔龙,时间戛然而止,他身上的血液染红了剑刃,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像是心脏在愧疚地收缩着,啜泣道对不起。
血液仍旧流通着。
我的心脏,它深藏着的内部的愤怒和暴力的种子破芽而出,缠绕着,以鲜血做滋养。而与此同时它又哭泣着,颤抖着,为自己的罪孽而感到莫大的歉意,不住地忏悔。它像是祈求原谅一样,试探着放松下来,随即便被外界的针芒给刺得骤缩了起来;而在它放松的那短短片刻,愤怒与暴力的藤蔓便更紧地,更全面地缠绕着它,使它被刺穿,连愧疚和污秽也暴露地无所遁形。
它又被刺得骤缩了起来。
一切终将来临,为了迎接崭新的明天,今日的黑暗将在彻底的粉碎中湮灭。
我从床上爬起身,我感觉自己大概是爬起来了。我尝试着蹲下身,尝试着站起身,没有感觉。像是被抛弃到黑暗中了一样,我触摸不到自己。
我用指甲刺了一下柔嫩处的皮肉,那里传来尖锐的疼痛。我于是知道自己仍未丧失身体的控制权,而只是失去了触觉。就像刚失去视觉时,听不到自己说的话,但仍旧能控制着声带发出自己想要发出的声音一样,且始终无人发现倪端,我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大概有风吹过发梢,黎明的光自灰蓝云层中层层叠叠地照下来,一缕一缕地穿透过去。
飞灰四扬。
我大概是在精准地控制着身体吧,大概是有风漏过身旁,从楼上坠下,凉意如同在口腔内化开的冰淇淋一样。维持着这一切的,是异于常人的平静。
是一个平和而宁静的结束的方式。
万事万物终结的那瞬,耳旁哄然响起了物体掠过的声音,嗖嗖的风声、清明的视线内倒映着黎明的天空,带着清晨的凉意和天光,最终是轰然响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只鸦鸟扑闪着翅膀冲入了洁白的云霄。
疼痛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鼻腔和口腔内都是血腥的气息,像是小时候楼道里停放着的自行车上附着的铁锈,有着极其相似的味道和色泽,给人的感觉也不尽相同。
那片天空啊。

【复活】

过往的飞灰湮灭在朝阳中。在万事万物终结的那刻,五感重回体内,被世界重新容纳的身体仿佛获得新生一般。停滞的时间又骤然流动起来。
那英俊的少年勇者举起了剑。





【完】


LO竟然还能写原创啊 竟然还有征文啊 不过知道的原创厉害的太太好像没参加啊哈哈哈哈哈 凑个热闹丢一发老文 反正没人看就当是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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