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良在自己三十六岁生辰那天听闻了韩信的死讯。驰骋沙场的堂堂淮阴侯，最后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用竹棍捅死在吊笼中——皇后是个狠女人。张良吩咐仆从去置办纸钱的时候无故想起了嫁夫随夫这个词。他慢条斯理地讲话，在仆从领命离去时却禁不住笑了出来，嘴角带着细纹，看上去颇带有些玩弄人情世故的意味。

笑过之后，他继续翻阅满案书简，翻页的时候脑中空白一瞬，很轻易便想象到了一幅画面——吊在半空的铁笼、滴滴答答地朝下淌着血，韩信的尸体在里面摇摇晃晃，红发和血液混为一体。皇后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张良用指尖摩挲着书页，像是在感受平滑页面上墨汁痕迹的厚度。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铁器不死，生时大汉江山的天地铁器奈他不得，却没提及死后。他看完几本书，仆从回来按他的吩咐将纸钱放置在一旁。天色渐暗下来，苟延残喘的淡红色剪断明暗。张良点亮了案角的油灯，等它放出的光芒逐渐变亮、天空完全黑下来时，趁着一地月影星光，抱着那堆纸钱独自离开。

他提着灯笼，来到后院的水榭旁，用指尖在岸边画了个圈，金色的言灵之力散发出幽微的光芒，圈住了地上的那堆纸钱。张良低念了句淮阴侯韩信，随即将纸钱一片片地燃了起来。热气挟着灰烬上升旋转，却始终未曾离开金圈，只在里面挣扎着。

买来的纸钱烧完一半，灰烬余烬在金圈内堆成了厚厚一层，剩下的便再也燃不着了。张良试了几次，最终不再努力，抱着剩下的纸钱转身离开。

他回房中静坐了会儿，泡了壶茶。一杯热茶冷下来的时候，刘邦来了，还带着给他的置备的生辰贺礼。他脚步匆匆，进来之后受了拜，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是应了一声，小口地喝茶。一杯茶见了底，他终于抬眼看向张良：“子房不看看送的什么？”

“君主所赐，子房都爱。”

刘邦又沉默下来。他看了张良一会儿，突然垂下眼来，紫色的眼瞳在烛光剪影下显得浑浊暗沉。他将茶杯放到案几上，开口问道：“子房，朕当如何？”

“如此便很好。”

“吕后势大。”

张良叹了口气，眼角带着笑意看向刘邦，像是在看着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君主且为之奈何？”

刘邦便一下子变了脸。他指尖颤动两下，抬起手来，最终又放下。他霍的站起身，冷声道：“张子房，你跟我，没错的。”

“子房自知。”

守在外面的仆从只听到砰的一声，抬眼就看见刘邦已大力推开门皱着眉走了。张良等到了要等的人，独自饮完一杯冷茶，将剩下的纸钱随便一放，便起身去了卧房。

 

 

02．

韩信以前从未听说过刘邦这个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臣服于他。作为楚汉之地的新权力者，刘邦无疑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尽管这力量的来源十分可疑。

在去虞姬之处前，韩信以探讨战事为由，寻到了张良。

“何日动手？”

“尚议。鸿门宴一事多亏了项羽心软，未下杀手……才得以平安返回军中。君主既走了这一遭便不会再拖延，近期抓紧准备，垓下一战决生死。”张良皱着眉，垂眸翻看满案文书，甚是烦心的模样。韩信便不再谈这个，话锋一转道：“那项羽不愧是大魔神王转世，”顿了顿，又说：“一身神力，打起来费劲得很。”

张良抬眸瞥过他的脸：“你要去找他单挑？”

“怎么可能……”

韩信讪笑。军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通世故，平日看起来没半分令人生疑的地方，偏生又足智多谋的，似乎无所不知。

“你要真去找他单挑也好，左右能省下一份口粮。”

张良看着他，颇为认真地说完一句话，便又低下头去看书了。韩信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最终还是和人草草寒暄几句便告退了。离开军营的路上，韩信一直想着，他到底怎么才能完美无缺地装出张良那个欠揍的样子，不至于让虞姬怀疑。

一路上左思右想，计划真正开始实行的时候他却没怎么顾忌。河畔的丘陵之上，韩信顶着张良的脸，低头看向面前的虞姬，面色凝重而又严肃：“……我在项羽的命运之中，只看到无穷尽的轮回与黑暗……”

虞姬面色苍白，惊愕地退后一步。

“……只有你。只有你能办到，给予尚未觉醒的大魔神王致命一击。”

韩信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这不正是你长久以来的心愿吗？”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刘邦与项羽垓下一战，谁是大魔神王无关紧要，重点是项羽必定会死——不论是因为张良还是他自己，每个人手中都捏着足够的筹码，只等着将牌全部打出去的那一天。

楚汉之地的风暴，绝不只是项羽和刘邦两个人就可以引动的。

韩信用幻术操纵着虞姬，包围着项羽的人群便自动分散开来，为失去神智的女子让出道路。韩信看着项羽停下来，拥有着强大力量的身体一步步靠近虞姬——最终被箭矢穿透胸膛。

风暴蔓延着，狂躁地将周遭事物一一卷入其中，翻滚咆哮。

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些许薄红压在天边，韩信打马归军，路上冲出茂密的路边高树，天空豁然在平旷的田野上铺展开来，远山也晃动着温柔的色泽。韩信只瞥了一眼，却不知为什么想起那一天——他刚投靠刘邦不久，那男人饮了酒在夕阳下与他诉说宏图大志，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发一语。

韩信问他，君主可是醉了？刘邦看着他，眼神在夕阳下显得很温柔，他说，要活着很难吧。

只这一句话。韩信后来临死之前，想起来的不是刘邦曾许诺过他的“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铁器不死”，而是多年前那个夕阳下，男人神色温柔，问他一句生之维艰。

 

 

03.

张良回卧房里之后又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总感觉躺不下身，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还没干，心底躁动。于是他又起身，整理整理衣冠，出门去带上之前烧剩下的半份纸钱，到了那处水榭边，重新画了个圈，烧起纸来。

原本的灰烬被风吹散了一层，地上还剩着根深蒂固的一堆。张良用油灯靠近纸钱的一角，火苗噼啪闪烁着，却是无论如何都烧不起来。他苍白的指尖攥着那纸钱的一角，手腕不住地颤抖着，上下战栗，筋络突起，恶狠狠地把它往火上凑。风却一阵阵吹来，最后干脆将油灯吹灭，落得干净。

张良刷地站起身，呼吸急促，眼底冰冷一片。他看着月光下黯淡流动的言灵之力，动了动嘴唇。

那堆聚在一起的纸钱豁然烧了起来，火光照亮水面，波纹不兴。

一夜无梦。

天快亮的时候张良还在案几边坐着，面色沉静，不见半丝表情。他看着书堆底下压的奇闻怪志和上面的四书五经、早些年刘邦给他置办的恋爱十八招，有些记不清自己上一次为刘邦处理公文是什么时候，上一次管理军事又是什么时候。

早些年他劝韩信向刘邦讨个侯位。韩信勉强得封，却还是被一削再削，最终性命不保。

史官载，淮阴侯叛上，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

入棺定葬。

张良开始着手准备辞官。他从街边买了张据说保质保量的地图，翻了几页，随手指定一个地方，就决定先去这儿了，往后世俗历练，见遍江河。傍晚时刘邦来访，气势汹汹，眼底一片乌青，眼尾泛红，血丝满布。

他推开门大步走进去，一挥手满屋子的仆从就退下了，还顺手带上了门，只留下他和张良两个人。

张良手里还拿着地图，行完了礼，刘邦也未说话，只是喘着粗气看他。

良久，沙哑开口：“子房，连你也要走。”

“臣奉师命入世历练。”

“此处不足你历练？”

刘邦扯扯嘴角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些讥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子房若要历练，只管走便是。”

说完，又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低声喃喃道：“十六年……张子房……”

“入世历练了十六年，你才想到要换地方。太迟了。”

张良看着他，想了想，把地图递到刘邦眼下：“君主可要替臣选个好风景的地方？”

刘邦一挥手将地图打开，那张纸斜飘到了身后不远处。没有人在意。空气变得僵硬起来。刘邦的眼尾通红，紫眸带着怒意和水色，一把攥住了张良的衣领拉扯过来，却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鼻翼和牙缝间喘着粗气，带着热量扑到人脸上，像是能将人灼伤一样的温度。

“刘季。我知道你害怕。”

张良的眼底也是乌青。一夜未睡，沉厚的倦怠压在眼皮上，令他眼球干涩而又蛰痛，于是便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再睁开时似乎也变得湿润了些：“垓下一战包括之后无数个夜晚，有韩信在，你可曾安稳睡过一日？”

刘邦的呼吸一窒，拽着他衣领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乱时有人拥韩信为主，你后来坐稳皇位之后不是把他们一一杀了吗？”

刘邦松开手。

“当初韩信操纵虞姬杀死项羽根本不是你的意思。在项羽死前你甚至根本不知道他背着你做了什么。他要自己垂名青史，荫蔽万代，你知道，所以忌惮他，所以吝啬公侯爵位、一再打压。所以且喜且怜。你可知他如何想的？”

“你负的岂止一个韩重言？鸿门宴中项羽对你心软不肯下杀手，甚至放你回了军中。你听闻项羽死讯时可也且喜且怜？”

刘邦抿紧嘴唇，眼神冷然地盯着他，片刻后后退几步，坐倒在椅中，像是失了浑身力气般。

张良舔了舔唇，感觉口腔干燥，喉咙发痒。

“当年在大泽之中，我助你得到了礼魂的力量，你只在意到了阴阳家们的真面目和力量，却不知道奇迹都与我告知了些什么。”

“刘邦。刘季，项羽根本不是大魔神王的转世。你才是。”

夕阳的光从窗口斜照进来，显得温暖而又灼人。刘邦的半边身子隐在暗影中，腰侧的重剑指向地面。

张良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身体仿佛轻盈许多，于是他蹲身捡起地图，重新回到案几旁，给刘邦和自己各倒了杯茶，低头抿了一口。

刘邦低下头，也跟着喝了口茶。茶杯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他垂下眼睛，紫眸在缭绕升腾的水汽之中显得朦胧而又模糊，恍惚间像极了十六年前的刘季。

“咄咄子房。”

光线逐渐黯淡下来，空气中漂浮着轻盈散乱的尘粒，启明星亮起，月色与夕阳各自皎洁。

“我且为之奈何？”

 

 

04.

“喏，送你。不是爱看书吗。我便送你一本。”

“这是什么？”

张良接过那个小包袱，顺手颠了颠。刘邦眯着眼笑的一脸狡黠，对他说道：“恋爱十八招。”

张良拆包裹的动作一顿。

“等你熟读此书，吃透了其中韵味，这人情世故便再也不能束缚你。到时候你就是天下第一军师，无数的人抢破了头要送你钱财美女，你再不会沦落到如今和我共餐共宿的地步。”

张良想了想：“刘季你这是嫌我吃你家饭了？”

“没没没，那怎么可能？子房要吃便吃，要喝便喝，以后我功成名就，天下所有的床都留给你，随便睡。”

刘邦笑完喝了口茶，故作神秘姿态朝着张良靠过去——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阳光味道，闻起来暖洋洋的，与书墨味道大有不同。张良失神之间，便感到耳侧有温热气流打上来，刘邦语调缱绻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不走？”

张良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他。

刘邦以为他不愿意，又加了一句：“子房，你跟我，没错的。”

他就应了。

刘邦便带着张良去了大泽。

有了张良的言灵之力，他们很轻易便进到了仪式现场之内。当十二位阴阳家齐齐摘下面具，张良分明听到身旁的刘邦呼吸都滞了一瞬，而随即又变得粗重起来——统治了楚汉之地上千年的家伙们，就是这样一群怪物。刘邦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张良却只觉得淡然无味。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仪式中央的奇迹上面。他使用了言灵之力，就在他与奇迹对话之时，刘邦已经悄然将手按到了剑柄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张良已经不太能回忆的起来了。

在十一位阴阳家相继离开、只剩下最后一位阴阳家的时候，刘邦一跃而出，和张良联手杀死了在场的人，包括那名落单的阴阳家礼魂。刘邦是有备而来，使用了窃取力量的秘法，那庞大的力量皆数进到了刘邦的体内。他的剑刃滴滴答答地坠着血，笑声却猖狂得充斥天地。张良在一旁看着，只听到了汹涌袭来的宿命。它挟着狂风寒雪，于时间深处呼啸而来，风暴般将所有人卷入其中。命运又开始了轮回，而作为姜子牙的弟子，他必须做出选择，需要一个家伙去斩断这可怕的宿命。

哪怕他是如此的野心勃勃。

 

 

05.

“你且走吧。”

天色黯淡下来，不再带有温度。刘邦的眼睛在稀薄的黑暗中仿佛反映着亮光，他看着张良，抬起了手，衣袖顺由弧度滑落下去，露出了突出的腕骨。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些薄茧，是练剑的手。他摆了摆手，看着张良，一字一句地说：“走吧。子房，你且走吧。”

他坐在黑暗中，突然显得莫名消瘦起来。

张良看着他，突然感觉喉头有点发哽，鼻腔堵塞，像是喘不上气一样。他抿紧嘴唇，低下头去，闭上眼睛，行了礼，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子房告退。”

“走吧。”

“望君主保重身体，龙运昌盛。”

刘邦半阖起眼不再看他，随意挥了挥手，放松垂下的指尖划出平直的弧度：“你走吧。”

张良于是转身离开。

他推开门，走出去，脚下是苟延残喘的夕阳和初升薄冷的月光。刘邦被他丢在身后，坐在一室空荡荡的黑暗中，窗户斜照进来的影子停在他脚下三寸远处。张良带着置办好的物什离开，朝着计划中的地方走去。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到了城郊，于是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他在客房内收拾收拾东西，规划了一下路线，计算好日期，换好衣物安然入睡。

张良已经很多年没有做梦了。但是在遇见刘邦的第十六年、离开刘邦的第一天，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四周一片风暴横行，风声呼啸着空洞地刮来刮去。张良在其间踉跄前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勉强眯开眼，看见一片混乱中项羽的亡魂正不甘地咆哮着，逐渐复苏，看见被操纵的虞姬拉开弓箭对准前方，看见身披铠甲的韩信一枪挑开面前竹笼竹棍，一干女人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逃走，宽大衣袖在地上拖曳成四散的黑蝶。他皱紧眉头朝前走，感觉到内心呼唤着的声音——近了。近了。奇迹的光芒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作为姜子牙的弟子，必须有一个人去斩断这可怕的宿命”——人们在他身边或喜或怒或悲或叹，呼啸而过。张良依然前行着，寻找自己所坚持着的那个方向。命运又开始了轮回，而作为姜子牙的弟子，必须要有一个人出面去斩断这可怕的宿命——哪怕他是如此的野心勃勃——张良瞪大眼睛，隐约瞥见挟着飞沙的风暴中间，那个紫发紫瞳的男人高举起了手中的重剑。人们高喊着大魔神王，四下逃散。张良终于站直了身体。他的目光穿透四周混乱旋绕的风沙。他张开嘴，低声喃语着，湛蓝的眼瞳看向前方，抬起指尖指向正对着他的男人。

风声呼啸。

当最后一个词音落下尾声时，面前的风暴骤然停歇下来，四周一片寂静。

张良垂下手。从远处吹来的微风抚过满地狼藉，阳光从厚重云层裂开的缝隙中丝缕倾泄，逐渐汇聚，照亮万物。

他看到了。

张良颤了颤睫毛，抬起头看向天空，金色的言灵之力汇聚双眼——他看到——

位于风暴中心的紫发男人，头顶象征着天子气运的龙虎祥云漫铺百里。

【完】

​

 

2017。3。二十几来着？？？五六？？？

状态不好……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东西

历史和王者剧情半结合的产物

然而两者都有ooc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想要的感觉没写出来

结尾也没写好 前两章结构散了 初版 没检查错字 不想看了 睡一觉起来可能会改

 

 

 

2017.4.8.18:47

三月多写的

今天发的时候再改一下

弄弄句子之类

有参考史料

结合王者荣耀背景故事

剧情参考了高中语文课文鸿门宴

脑洞也是出自于此

可能并没什么人喜欢看……应该是文风的关系吧

可能更多人愿意吃傻白甜的粮

下次也写写看好了

等把手头的信白和信邦写完就去换个文风休息一下

​风暴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