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集中屯

15_世河雨季


01.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窗外的水滴与冰雹无法透过脆弱而透明的玻璃侵入到教室内,使得老师足以继续讲述数字间的关系或者是春秋三国战时的文人被贬之作。我一觉醒来,教室内的光线昏暗似梦中一般模糊不清。风扇悬挂在屋子顶端,仍旧嘎吱嘎吱的呻吟转动着。岁月在它上面留下浅黄色的水印,或者均匀或者突兀,渗入到骨子里的苍老。老师这时恰巧拿着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下几道重点语句,我扭身用胳膊肘轻碰了同桌几下,她茫然转过头,看向我。

“第几节课了?”

“不知道。”

她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外形幼稚的表带:“反正快要放学了,你睡得可真够久。”

黑板前的老师放下粉笔转过头来,视线迅速撇过我二人,警示性咳了几嗓子,而后继续讲下去。

同桌听得认真,手中紧握着圆珠笔唰唰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前桌的同学又在趁老师不注意传小纸条,然后一旁的班长就会装作一副很严厉但眼角又挑着吊儿郎当笑意的模样瞪上一眼。朋友、青春和那些不经意的玩笑与俏皮,是我应当享受的最美时光。于是即便密集而富有节奏感的雨声使人昏昏欲睡,我仍旧强打着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老师讲课,试图尽到自己身为一个学生应尽的责任。夏季的闷热被窗子阻隔在外,又被雨点打落在地。身上的干爽不同于往日的黏腻,于是很容易便集中了精神似的——却仍旧无法听清老师在讲什么:

“这段文字讲述了……三角关系与函数表达式……人民公社实行政治化……降水季节通常伴随着热带气旋……”

我撇嘴,又重新趴在课桌上满面沮丧。这都什么破玩意儿,一句话都听不懂。同桌趁着老师停顿的空当扭头递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笔记纸,说,睡吧,等醒来的时候就放学了。我于是咧嘴笑开了花,伸手揉揉她一如既往的齐耳短发,放心的睡下了。

老师犹如穿透云雾传来的模糊讲课声伴着小雨窸窣一同奏出催眠乐章。我闭着眼,黑暗的视线内开始出现隐约金星,经过漫长的过度后遍布整个视线,随后看见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灼热将身心温暖,刹那间镀金满城,举世烂漫。但目光所及总是这般华美的,又与沙漠那片晃了眼的寂凉无差,令人厌烦透顶。

我背身逆光,脚步自亘古停顿至今。梦像花朵绽放的时间一样漫长,久到我筋络清晰的脚背上都积满了沉重似一个世纪的灰尘。但纵然我驻足不前,地球却总是无时无刻不在转动,于是跟随时代而进步的都是停留在过去的,真正停滞不前的又总是随着地球转动的节奏不停奔跑。

即使徒劳。

02.

放学后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学生们说笑着横穿车流,女生开始学会使用香水,男生则是由小到大逐渐成熟完整起来的那股阳光气息。天上密布着灰云,光线使得周围昏昏暗暗,我扯着同桌的手,仍旧像从前一样将各个小店逛了个遍,心满意足的带着炸串和外貌精致内在不甚堪用的各种本子走回家。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沿途开满了一串串簇拥着的丁香花。白而细碎的花瓣被较大的叶子托起,散发着浓郁而隐约神秘的香气。这种香气很特殊,你走进丁香花开放的范围内,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闻到并感受到它的,而是只有走进了特定的范围,再吹来那么一阵不偏不倚的风,拂过脸庞,才能嗅到一丝丝,沁人心脾。

到家门口前要先经过一楼的流浪猫,毛色斑驳而脏乱;还有二楼永远堆积着的垃圾袋,下面流出不知何物却散发酸腐气味的液体;还有最后一层,三楼的泡菜坛子。这些奇形怪状似乎不应出现却又理直气壮地存在着的东西,使得整个终年见不到光而阴冷发寒的楼道正沉浸在一股奇怪的气味中,人们都渐渐习惯。

午饭菜式不多,味道却熟悉温暖。阴雨天仍旧闷热,微风拂过地面的水洼,使人总觉得它吹干了些肉眼无法窥见的水份,却也无心细看。放学时路边的炸串吃的多了,到家反而咽不下多少东西,于是匆匆结束。母亲脚步繁碎收拾好饭桌,父亲则是迈着大步走出家门。我抱着新买来的本子,翻看几眼,眼角瞥见母亲的身影,忽觉无聊。午休时间并不算长,此刻却被无限延长起来。困意翻涌而上,以风暴的迅猛席卷整个大脑,连带着呼吸都迟缓些许。

外面小雨淅沥下着,声音密集。我眼眸半阖,睫毛挡住了视线内的光,只听见阵阵声响。后来又过了不知到多久,眼皮像是合拢靠上了,窗外的雨声终于停止。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洒落地面、驱逐湿热的声音与气息。

厨房的水流声不停,偶尔传出碗筷碰撞的清脆,还有边角不算规则的方形木筷摩擦滚动的响声。直到墙上挂着的老时钟敲响了不知多少下,洗漱碗筷的声音仍旧伴随着水流,潺潺不停。

房中有火苗嗤的一声出现,散发光亮,使得骨骼都跟着暖和起来;紧接着我便嗅到儿时家中缭绕着的熏香烟气。上下眼皮紧挨着,好像闭上又好像睁开了,总之我是看见太阳悬挂在半个天空上,像是随时都要掉下,却又稳健匀速地徐徐升起。光线穿透上百层厚重的云朵与无数粒浮动的尘埃,最终偏斜着照亮了家中的半个客厅,就像那半片未被太阳光顾的天空一样寂寥。

无限广袤。

03.

我开始度过自己在高三的最后一个月。同桌的成绩素来足以令人满意,考个好大学绰绰有余。我仍旧趴在桌子上做梦,只是知趣地不再打扰同桌。课上醒来时自己看天色或课程表来辨别时间,然后一个人回家,手上拿满了劣质油做出的炸串和徒有外表的本子,偶尔也是一两个厚而物美价廉的笔记本或发箍,然后送给同桌。

考试成绩承载着很多人的理想和不理想。每天都要做很多卷子,合计出来的分数不高不低,正巧在预测之内。老师将重心和精力大部分倾注于那些肯学且脑子聪明的学生身上,而差生则自己回家求祖拜佛,香灰纷纷扬扬洒落在地面上,积起整个人生中最为沉重密集的谩骂。

在这个紧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流感开始无差别攻击人们。我剖开胸腔,挖出心脏,在里面埋下一颗种子,然后重新缝合身上所有的伤口。我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欢畅,动脉顺应着心脏在跳动,那粒流感的种子在发芽,而后在血管内无限生长,堵塞。

流感又开始传染。班级内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流行同学录,同桌买来一本,底色是她最喜欢的深紫,渐变而又带着点点繁星。她翻开第一页,递来的除了同学录外还有一支笔。

“字规整点。”

“我知道。”

我嬉笑着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十几年来的各色信息。姓名啦年龄啦血型啦身高啦,这些经过无数变迁最后在这一刻永远固定到了这个模样。我在上面写下了自己对同桌的告白语,甚至换上了花式字体,连边角撇捺都带着中世纪五十年代的圆弧。这个圆圈住了世界,深深的烙印在地面,它让土壤焦裂,让河床干枯,于是我将种子尽数种进心脏,听它们发芽的声音,想象它们长成一蓬蓬参天古树的模样,榨干我全身养分,却仍旧留下依稀可辨的轮廓用以纪念陪葬。

同桌对我的字体似乎很是无奈,但又舍不得撕下,也只好妥协。名额太宝贵,一本同学录里面不过几十张纸,但认识的人又太多——就算不太熟悉,但也是高中战场上一起经历了试题考卷枪林弹雨的战友。彼此间就算往日仇家也依依不舍,由此,本班的、外班的;本校的、外校的,所有知道名字的都舍不得丢弃,也一并放进了这本愈来愈富含水分的同学录中吧。

我看着同桌极为宝贵的整理好那些纸张,然后一整本同学录都晶莹起来,像是棱角即将被打磨平滑的宝石一样。同桌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然后递上一本同学录,翻开第一页:“字规整点。”

“我知道。”

不管昨日如何,现在已经是崭新历史的开端,就算它微小得足以忽略不计。人们在洁白的纸张上肆意涂抹,跟随神经反射或下意识的动作挥洒出于昨日无二的花纹,并且反复至死。前天逝去的人,灵魂飘忽不定,最终成为今日降生的婴孩,以嘹亮的啼哭声试图震醒世界,并开始与往不同的人生。

周而复始。

04.

高考最后半个月。我心脏中的种子已经从幼芽长成了小树,也彻底堵塞了血管。我开始叫所有能约得出来的人去各个我到过的地方——街角的奶茶店,地下的麻辣烫,偏僻地方的牛丸小吃,味道醇香的双皮奶,女人多但小偷更多的购物中心。空气也紧张着,上好了弦的现实即将飞射,不管箭矢到了哪里,最终也都无法重新归去。我们开始享受并挥霍着自己被搭在弓上的最后的时光,将所有地点都周转了一遍后却仍旧想要发狂。

我开始听课,尽管老师讲的包括所有人讲的话在我耳中都模糊不清。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我一觉醒来,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当,习惯性向同桌问了句:“几点了。”

“不知道。”

这次她没有看她那外形幼稚的表带,也没有顾忌老师的咳嗽声,只是平静着脸庞看向我,深色的瞳孔像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天大的石子落下去也只能激起些涟漪:“你该醒醒了。”

紧接着我便听到了整个世界都破碎崩塌的声音。我心脏内的树苗疯狂生长,风和空气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继而堵塞的声音。

哗哗。

是血液流动。

哗哗。

是树叶生长。

那些茂密的枝条穿透而过我的皮肤,深绿的叶子脉络中暗藏着我体内最后一抹殷红。流感是这崩溃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树,生长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时间的概念被模糊到面目全非。树木开始生长,参天却仍旧逃不脱黑暗。我留在上面的血色愈来愈淡,即使它们是被我所养活,是被血液所浇灌。终于有一天,树木——或许是流感——对我说,它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于是我便离开了。我在这个纯黑的世界上寻找自己曾无力挽留或有意弃之的一切,他们在昂长的史诗中逐渐死去,随风而逝。

但地球仍在转动。

我睁开双眼,抖落身上的尘土,这些重量纷扬着落在地上,最后铺成我逆反时光的路。

05.

我沿途见证了倒放的风景,树木干枯的枝叶重新茂盛、稚嫩最后钻回地表;人从坟墓中爬出最后回到母亲永生的庇护,从开始时结束。我又重新经历了自己的一生,从不知多久远的年代前,同桌递来的那本同学录,到自己刚出生时那个年轻不知所措却由衷欣喜的小护士。我以旁观者的姿态看他们或笑或哭,看着自己或喜或悲。重顾此生时我与同桌在遇见的刹那擦肩而过,与母亲繁碎的脚步错身,与儿时最亲密的玩伴视若无睹。我同尘埃共舞,阳光亦穿透我的身体,使得我能够在蹲身观察着蚂蚁的同时还能让它们得到这世界最为慷慨的馈赠——光芒。

我看见自己生命末端时碰见的那些人,被约出来一起婉转流连过所有曾所达之处的同学朋友们。他们眼中仍包含着无奈与焦虑。我的心脏上曾经生长过一棵树,叫流感;现在它离我而去,于是那块地方又重新空落起来。我将他们装在心底,但他们又实在太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交好的,不交好的。我每一个都舍不得,但似乎又每一个都舍得。我记得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但最后却连他们的面孔都记不清晰。他们看着我,曾经反复高声喊叫“徒劳、徒劳!”,现在时光倒转,却又都无一例外改为了“劳徒、劳徒!”

我抬眼看了看,他们却仍旧转瞬即逝。除了时间之外,任何东西都是不能久存的,不论是干粮、压缩食品亦或是人。我逐渐适应了心脏上的那块空地,同时也明白了几千年对于地球和宇宙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此时此刻身上的阳光便是从亿万年前上古时期便存在着的了。但作为一个人类来说,只要与同类相比就足够了。我或许活不过百年,但我胜在朝夕充实;或许无法事事如意,但这些总归是要过去的。

劳徒、劳徒!劳苦征途,最后却还是黄土祭天、只身上路。

06.

当时间倒放时,整个世界都令人感到新奇。陌生而熟悉的话语,可笑隐约又透着恐怖的笑靥。人们将食物从嘴中一口口吐出而后在手或盘、碗中再度完整出现,而后又以生硬的形态回到它们的储存地中。

我开始不再将目光更多的放在自己的人生身上,当我看见自己又搬回了儿时那家阴凉平房时,更多的是对屋角边那一窝春燕的好奇。它们先是飞走,继而飞来,又飞走。在倒反的世界中,不必纠结什么由来对错,因为这些最后都会呈现在自己面前。我看见沉默和颓废,也看见喧哗与激昂。

我在时光的河里逆游。

我感受到水流一簇簇地流过耳畔,声音窸窣。礁石擦身而过,伤痕却在我经过下一片鱼群时才显现而出。它们将岸边的花瓣碎叶冲刷为氤氲湿润的光圈,在阳光下隐约透着朦胧与虚幻,占据了全部视野。我摆动四肢匆忙地转过崎岖弯道,被一丛丛的模糊绚烂给晃花了眼。光线仍旧直挺挺地洒下,云层与尘埃、浪花与丛林都无法阻挡它的脚步,就像礁石鱼群那么多,时光仍旧流淌的汹涌澎湃。

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一路走来;现在又离开了这个世界,一路返回。沿途上最值得自己欣慰的便是儿时摔了跤的邻家小弟只是不小心绊到了脚,而不是被我失手推倒。

这辈子也不过这么点事。









14_末日


音乐厅中的曲调慷慨激昂,黑白琴键敲击出灵魂的乐章。人们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随后崩坏的刺耳音符无限拉长,划破夜空。星辰开始闪烁明灭,如同地面上的万家灯火摇曳不定。男人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残缺不全的月盘:“怎么啦?怎么啦?”

怎么啦?

疑惑充斥内心,以惊恐为养料开出黑暗的花。女人听着他们歇斯底里的叫声,扭头看着东方快速升起的太阳,繁星瞬间黯淡随后化作一颗颗流火坠向地面。男人丢下女人,慌忙失措着狂奔,试图逃离这个突发变故的世界;女人绝望的蹲下身子,继而跪在地上大声号哭。太阳的光芒给予了月亮以温润,使得万物生长。日月同升,在一片天空上徐徐散发光芒,倾诉着数万年相隔不见的无限悲伤。孩子看见那轮月盘开始愈渐完整,像极了胎盘生长;老者匍匐身躯向上苍祷告,颤抖着以含糊声音祈求,同时内心发出疑问——

到底怎么啦?

人们汇聚成河流,绕过一个个埋藏着尸体的坑洞,崎岖不平如同曾经的月球表面。仅剩的人类开始了史无前例的伟大征途,他们穿过大海,翻过高山,寻找着世界上的最后一片安乐净土。这期间天上那两轮辨别不出太阳月亮的圆圈,仍旧散发着昏暗浑浊而紫红的光芒。人们开始抛弃信仰,因为上帝不再赏赐他们食粮;天使被分食,孩子们狼吞虎咽,莹白的血液流淌成光。

食用了天使肉的孩子们长大成人,猎杀了天使的男人们开始衰老,用天使翅膀缝补衣物的女人开始同老人们共同死亡。累赘被抛下,因了他们的多余阻碍前方;我们仰首阔步,气宇轩昂。

大家都逃离到了地球的另一面,这里有着以前从未见到的山水,和一切一切丰富的资源以及米粮。日月在我们的背后,面前一片黯然无光。天使的鲜血世代流传,照亮昼夜。人们停歇下来,安居乐业,从此幸福生活。地球仍在转动,日月也在缓慢前行。有一天,音乐厅中的曲调慷慨激昂,黑白琴键敲击出灵魂的乐章。人们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随后崩坏的刺耳音符被无限拉长,划破夜空。天使的血液也开始黯淡无光,世界却不是一片昏暗——

“看啊!”

日月同升,从未见过的圆盘高挂天空,我们的祖先来自古老的东方。世界又一片混沌紫红,男人疯狂奔跑着,口中大喊:

“怎么啦?怎么啦?”

又怎么啦?

仍旧没人回话。大家又拾起信仰,因为上帝曾赐予他们名为天使的食粮。历史的泛黄书页不会记载没有解答的疑惑,任由它滋生恐惧,不断生长。

这回人们再次穿过大海,翻过高山,来到了地球的另半边。当他们看见那微弱的光时——寂静无声。

地表坑洼不平,埋葬着尸体的坑洞边缘已经近乎圆润。

毕竟那从天而降的流火已将世界洗刷干净。

【完】



14_人造人


注意事项:1.意义不明

2.渣

3.该长的地方短该短的地方长

4.未来设定

5.别看题目这么高端实际上这可是个脑洞奇大令人羞耻的文啊

01.

城市的天空永远灰蒙浑浊。我想自己是厌恶着那一层层重叠交加的铅灰的,就像我不喜欢空气的刺鼻一样。它们从某种角度十分完美的折射出了这个超现实发达社会的冷漠和空洞,并且时刻存在。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被以整个社会为前提要挟着不断前进、变质的爱和根本没有意义的意义,就是这些东西构筑了我的生活,并且沉甸甸的挤满了我的全部世界。所幸我还有她——我的孩子,她今年正好一岁了,听话懂事的像个小天使。

我觉得自己根本离不开她。因为一些原因,她没有父亲;但是我相信自己是愿意独身一人抚养她的,不管这有多么艰辛甚至需要我通过药物提神来保持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工作以此来获得足够的金钱维持生活。内心深处的我想法卑劣——不管谁都好,就算是自己的母亲,想来和我分享她都没门儿。

这是一种依赖。她自从出生以来从未和除我之外的人说超过五句话。这是一种独特的默契,就像是一个受虐狂和施虐狂一样,虽然例子觉得不大妥当但本质的确相同——我和她之间的互动和爱,维持了世界美好的假象。

这是信仰者所为之付出的幸福,是权力者以表面快感来假替的宝物。我舍不得她,所以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自己身旁,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宝宝一开始的时候会哭闹,但后来就很乖了,今年才刚刚一岁的她很懂事,饿了或者渴了就会说——她已经会说些并不复杂的句子和词语了,虽然口音不算太清晰,但这却仍旧令我感到十分的自豪和骄傲。

她是我全部世界的支柱。所以我就算上班都坚持带着她,哪怕这会延长工作时间。孩子需要大量的睡眠,她又一向安静乖巧。夜里我工作时她就伏在我的背上或者躺在我的怀中沉睡。她睡着时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我忍不住再一次停下手中的工作,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宝宝,轻轻地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几乎就是在嘴唇轻触到宝宝温软肌肤的瞬间,身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碰撞爆炸声响。我下意识背对着声源弯腰蜷起身子紧紧护住怀中的宝宝,内心惊疑恐慌的同时还夹杂了一丝庆幸——还好自己是抱着宝宝,不然的话她必定会受伤。

等爆炸和撞击所产生的气浪过去时,我终于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瞥去。触目的第一眼,视神经传达给大脑的景象就是满地的渣滓和一片正在快速粉化的血肉模糊。那场景有些太过血腥,我将宝宝放在椅子上伸手遮住她的双眼示意,而后看着她乖乖闭上眼后安慰性的轻轻吻了吻她微颤着的眼皮,指尖紧握了握她的手传递去些许安全感。保安机器人和经理走了过来,场景很快被收拾干净,与此同时,楼体却突然一阵颤动——楼下和楼上也透过薄薄的地板传来重叠无数次的爆炸声响。经理的脸色黑了黑,快步离开,只留下我们这群不知所措的员工。突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人们开始安静而拥挤的迅速离开,几秒后又是一阵眩晕失重感传来,伴随着耳鸣传来一阵众人的失声惨叫。

我只来得及伸手将宝宝抱在怀里,便感到头部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我身体轻颤了几下,感觉到怀中还紧紧依偎着宝宝正起伏呼吸的温暖身体,终于有些安下心来,接着便开始整理头绪。

方才死去的人是公司的员工,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但他却是我所知道的这个楼层中工作时间最长的人,甚至比我工作的时间都长。我休息时他在工作,我工作时他还在工作,据说是从不休息。后来我才偶然得知,他是个人造人。

人造人项目研究已达数百年,但却在几十年前才被流入市场。名如其实,人造人就是被人类所制造出来的新人类。他们和正常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也是唯一令人恐慌的——他们拥有几乎无限的生命力。

目前已知存活最久的人造人已经有三百来岁了,但他却并不是第一个人造人——据说第一个人造人早就已经死了,是自杀的。这件事情在当年轰动一时,随即像个燃烧起来的导火索一般最终引爆了整个社会的谬论,甚至于还有多年未曾出现的示街游行出现。虽然此事风头渐衰之后被压了下去,但人造人真正进入市场时却还是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动荡。

动荡的最终结果都是平息。人造人被研发的意义就在于他们可以代替人力无限工作。现如今污染太过严重,出生的人类必须有足够健康的身体,否则肺叶是受不了的。也正因为如此,加上其他的种种原因,人口开始普遍下降,直到最后已经无法再持续如此局面时,科学家终于推出了人造人——无限工作,不需休息。虽说他们和人一样包括智商外貌和情感之类,甚至有的还更高一筹,但却几乎没什么人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人类”来看待。

人造人带来的利益巨大,各个企业公司开始争抢着购入最先出现第一批人造人,但最后他们却都无一例外的自杀了。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科学家终于找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让人造人组成一个团体一起工作。

这使情况好转起来,有的人造人甚至还因此而提高了工作效率以及质量。这仍旧是个未解之谜,但商人们只需要利益而不需要理由。后来,这一批的人造人仍旧陆续自杀了。社会上又重新开始动荡并出现舆论,最后统一决定——改编人造人的基因。

改编基因前的人造人拥有无限寿命并且只能通过外力来终止它,但是改编过基因后的人造人就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念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当他们极度压抑也就是想要真正了结自己的生命时,他们的身体里会病变产生出一种物质,再于身体中的另一种物质发生化学反应,使得人造人们在几分钟内没有任何痛苦的死去,死因多是脱水——全身的水分都消失了,任何外力的施加甚至微弱气流拂过都会让此时的他们变成一堆粉尘。这个过程,叫做“自我销毁”。

这个决定使得外界一致称好,于是改编过基因后的人造人又重新上市了,而前一批则是统统销毁或留下做实验。公司购进的这批人造人最近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们会选择自我销毁,但却没想到他们还要造出这么一场轰动。这有些令人费解,但却也给了经理一个提醒——他下次建楼应该使用最新的自愈记忆纳米材料了。

而他之所以应该选择最新的自愈记忆纳米材料,是因为楼已经塌了。

我不知道那些人造人是从哪儿弄来的炸药,或者干脆就是用身体冲撞开什么机械或者东西,反正这栋楼的主体部分已经被毁坏了。现在一片黑暗废墟中显然就是整栋楼已经塌陷,我和宝宝被困在一个楼体碎片所支撑起的死角中,而先前那声惨叫应该就是拥挤着蜂拥而出的职员们所发出的——他们因为乱动而被活活压死了。

心下搞清楚了现状,怀中宝宝的身体此时恰巧也轻颤了一下。我连忙抱着她坐起身子,却忽的感到身下一阵黏腻。伸手一摸,再放到鼻尖下轻嗅,腥臭味儿扑面而来——应该是先前死掉的人被压成的肉酱。我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宝宝便开了口,声音甚至带上几丝令人心碎的罕见哭腔:“MOM、ma……妈妈……宝宝饿……”

我身边现在也没什么食物,摸遍了全身上下的衣兜也只找出了个用以维持体力的压缩饼干。硬且难吃,有一股诡异的奇怪甜味儿。我将饼干放好,而后掏出手机打开,接着荧幕发出的微光看向宝宝,她却傻傻愣住不再说话。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细碎血肉,偶尔可见残肢断臂。宝宝应该是被吓到了,我如此想着,连忙将宝宝抱在怀中胡乱亲吻着希望可以传递出些许力量,宝宝却握了握我的手说道:“妈妈……不怕……”

宝宝在安慰我。我喉咙一哽,眼眶也许久未见的泛起了酸。平复了下心情,我抬手在衣服上擦掉血迹而后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眼角,将饼干递给宝宝,没想到她却摇了摇头。

“宝宝不喜欢饼干?”

“妈妈……吃……”

“宝宝乖,妈妈不饿——今天是宝宝的生日呐,宝宝先吃点饼干,等出去之后妈妈给你买蛋糕好不好?”

“宝宝也……不饿……”

我指尖轻颤了颤,而后放下饼干抱着宝宝靠在一处楼梯碎块上。手机还有信号和定位系统,刚才应该已经自动发出了求救信号,只是不知道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将我们搜救出去。宝宝的身体很软,脸蛋肉嘟嘟的很可爱,睫毛又长又翘。我低头和她聊着天,希望能分散些注意力以免宝宝饿或者沉睡过去。

“宝宝今年几岁啦?”

“一岁……”

“真聪明。宝宝会做加减法吗?”

“宝宝、会……”

“宝宝真厉害。宝宝这么聪明,来算一道计算题给妈妈看看吧。”

宝宝低下头,捏着短短的小手指有些笨拙的算了起来。我看着她略显可爱的动作略微翘了翘嘴角,仔细倾听着她算数时所发出的小且模糊不清的算数声,到了一半后脸色却突然变了起来,甚至有些发白。

“一加……一……再加……一……加上……一……”

宝宝一直这么说着,稚嫩的声线却显得沉稳异常,平静不似婴孩所发出。我感到身体有些冰冷了起来,相比之下宝宝所散发出的暖意就显得更为清晰残酷。

“……再加上……一。”

呢喃声停了下来,宝宝低头看了看反复掐算过的手指,说出了得数:“三十六。”

我感觉浑身无力,张了张嘴似乎无法说话,语速却快的令人惊讶:“宝宝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妈妈带你去看树和海,还有森林、小河……”

“妈妈。”

——“为什么我活了三十六年,却一点也没长大,每次都在过一周岁的生日。”

宝宝的声音毫不疑惑,清澈而平静的大眼睛看向我,在手机的荧光下映的像是要哭泣一样。我鼻翼抽动几下还是忍不住微微扭曲了无关呜咽一声,宝宝随即伸出小小的手指努力踮起脚尖拭去我眼角沁出的泪水:“妈妈……不哭……”

我看着宝宝的身体逐渐消逝,残存的肉身却仍旧温暖软糯,小小的指尖在擦掉我眼角滑落的一滴泪珠后随即整个粉化为一垛尘埃,洒了我满怀。

搜救队的人终于到来,头顶的废墟被挪移开,灰蒙的光流动而入。

自我销毁。

我抱着满怀的粉末尘埃骤然痛哭出声,泪流满面。

【完】



14_随笔段子

我梦到自己去了一个雾蒙蒙的地方,然后遇见一对夫妻。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甜蜜的笑着。我像所有人一样,在心底默默的祝福他们,然后就独自一人走过去,与妻子擦肩而过时看见了两人暗处无数被对方抓挠的的伤痕,拼出了“我们很幸福”的字样。 ​​​
然后我继续独自前进。 我看见一个胖女人,她以为自己很瘦,她没有镜子,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美丽,和她有相同的发色发型与瞳色。 ​​​
我走过去,她正在吃一只烧鸡。然后我听见她向我打招呼: “哦,先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经过了。” “我想是吧。” “你觉得我美吗?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唐突了,对不起。”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女人手中染着鲜血的刀叉:“美。您是一位美丽的女士。” “哦,谢谢您,先生。” 于是她笑开了,而我继续前进。 ​​​
我遇到的第三个人是个寂寞的小孩。我看见他在印着蓝天青草的背景板前玩耍。 “你的父母呢?” “他们去给我买玩具了。” “哦,这样。” 我轻轻撇过头,看见背景板后已经有些腐烂的男女尸体:“你不上学吗?小孩子都应该上学。” “不上。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然后我看见他神色惊恐的,长大。 ​​​
第四个人是一位帅气的男人。我看见他正和一群模糊不清的黑影交往。 “你和那些黑影干嘛呢?” “黑影?哦不,你和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摇了摇头,伸手指着黑影的下端“不,你看。它们没有影子,而你有。你和它们不是同类。” 男人痛苦的蹲下身,双手捂住头。 我看见他被领带勒住,死去,变成黑影。 ​​​
第五个人是位可怕的女士。她抱着一副完整的骨架,眼神很深情。我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只想快点离开这儿,却被她紧紧拉住。 “你是我丈夫的朋友。” “不,我不是。” 我打心底害怕那副骨架。女人笑了,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声音逐渐歇斯底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我丈夫和那贱人在一起!” 血。 ​​​
我从散发着死亡芬芳的松软泥土上弹坐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强迫自己忘掉刚刚的那个噩梦。同时腹中传来阵阵饥饿感,我忍不住又躺回了泥土上,用手轻轻抚摸着身旁两块冰冷的墓碑。 “爸,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妈什么时候能买完菜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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